外婆

浏览量:847       作者:郭玉佳      来源:       日期: 2015-09-19
    外婆就斜坐在菜园前打盹儿,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,我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地从她身旁走过,谁想还是惊醒了她。外婆就看着我慈祥地笑,那笑容却越来越让我看不清了,渐渐地就像是荷叶上滚落的水珠,留不下一丝痕迹。
    想要伸手去抓,却从梦中惊醒。头顶的电扇还在吱吱作响,窗外是一面薄纱似轻盈的夜色。我努力地想要去回忆那张脸,却只想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,只怕这一生,留在脑海中的也只是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像了,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我的外婆了。
    九几年的铜川,仍然相当贫穷落后。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,年幼的我就被托付给外婆抚养。在外婆那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自由肆意的童年。整天和院子里的伙伴们一起上山下河玩水,并且偷了无数的玉米烧着吃;要不就是在门前那条只能算作小溪的涓涓细流里,用缝衣针自制的鱼钩钓鱼。每逢盛夏,外婆总要管着我,说我性子太野,一点不像个姑娘家。不让我太过频繁地去河里耍水,她也不许我在夏天乱跑,她总担心哪儿的草丛里会有菜花蛇或者青竹标这样的毒蛇给我一口。如果回家晚了,她会骂我整天跑得脚不沾地像个野人一样。
    我那时羡慕着野人的自由,想象着假如我一个人在山上过一晚上会怎么样,不过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实现。因为山沟夜的静谧里酝酿了太多太多的鬼怪故事,而在夜色中远山与近处的树木也都褪为狰狞的暗影,年少时的我是个连夜路都不敢走的胆小鬼,甚至半夜里起来撒尿也要打开所有的灯。外婆不许我夜里乱跑,她说夜里是鬼神出没的时候,如果不得已要走夜路,也不要走马路中间,以防冲撞了鬼神的马车。
    我开始长个子了,端的碗也从和外婆一样的小碗变成了中碗。我在长大,而我的外婆却逐渐老去,然而一个人的苍老像是被时间遗忘了罢,外婆还是那样麻利地操持家务,闲时和老伙伴一起打打麻将。只是不经意间,看见外婆鬓边渐多的白发,看见她愈难直起的腰身,逐渐衰退的记忆力。才真正明白唯时间最是公正,也最是无情。
    后来上了学,去外婆那里的时间便愈发少了,只能在寒暑假去外婆那里小住。印象中的外婆总是风风火火,即使一人也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。外婆常常念叨我要好好学习,将来考个好大学。可是命运的安排往往让人猝不及防,还等不到我升大学,外婆就病倒了。某个周末回到家,大姨让我第二天去某某医院看外婆,我就在想这得是多严重啊,平时有个小疼小痛的都是挨一挨就过去了,可是我的外婆是怎么了呢?
   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我的外婆,她蜷缩在病床上戴着氧气,人已经枯瘦的只剩骨架了。她看见我进来了,嘴巴张了张,估计是想叫我,可是却发不出来声音。我看见她这样,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,我妈把我拉出病房,告诉我外婆刚动完手术,不要刺激她的情绪。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外婆,我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和外婆一起听她讲那些神乎其神的故事。
    万幸的是,手术后她极快地恢复过来,除了笨重的活计不能干,几个月之后,她已经恢复得十分健康了。我惊讶于乡村这片神奇的土地,因为它蓬勃的生命力,我外婆从疾病中挣扎出来,我觉得是因为她强悍的生命力,而她则笃定地认为是耶稣保佑。
    恢复后的外婆不再如之前那样,腿部的不适使她行动不便,家人们轮流照顾。周末去看望她,她要么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儿,和着山野的风和微微的蝉鸣,要么拿出一些衣服缝缝补补。我也给她讲讲学校里的事,讲讲同学,她就给我说要好好念书,要听老师的话,老师都是有文化的人,老师的话总不会错的。
那时大家都说外婆可以享享清福,儿女们都这么孝顺。我也时常跟外婆说,她肯定要活到一百二十岁,要看着我上大学、工作、结婚、生子,外婆就笑了,说娃娃说些傻话。是傻话么?我曾暗暗发誓,我以后一定要有本事,好好孝顺我的外婆。然而我却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,那就是岁月无情呵,任谁也留不住生命的流逝。
    外婆终于还是去了。她来不及看她最疼爱的外孙女承诺给她的大学毕业后的所有景象了,她甚至来不及等到我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。来不及了啊,只留下无尽的憾恨。外婆的遗体就停在屋中,我妈和我姨哭得死去活来。我看着外婆的遗体,那种感觉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而我轻轻一喊她还会醒来,我以为她还会像上次那样只是动了个小手术而已,会渐渐地好起来,然后会继续坐在菜园边,看见我背着书包从小路上回家来,笑着跟我说厨房里有馒头,家里哪个角落有她偷偷给我留的好吃的。不会了,我的外婆再也不会跟我说一句话了,在这个世界上,我再也见不到一个我称之为外婆的人了。
    外婆葬在了屋后的黄土坡上,这一片她劳作了一生的土地,现在又容下她的安眠,我想她终于可以在此得到长足的休息了。她和外公一起静默看着生活了数十年的山村,遥远的庇佑着她的子女孙儿们。
    又是一年盛夏,想起若在老家,六点左右已是天光大亮,外婆该叫我起床一起去爬公园的山。或是因为我赖床不肯起,而早早的为我买好早餐,放在锅里温着等我起来吃。而过了十一点左右,太阳渐毒,就能听见外婆和其他的家长一样呼喊我回家吃饭了。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升起的炊烟,渐渐散向高高的穹宇,四处奔跑玩闹的孩子们,在满天的应答声里各自回家。
夜来忽梦少年事,泪湿青衫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