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工天地

指下银花,灿比烟霞

浏览量:411       作者:王子佩      来源:       日期: 2021-07-05

    祖母常自称为“小老太太”,因为她的个子很小。许多人年纪大了以后都会变得矮一些,听父亲说,祖母年轻时是很瘦挑的,只是那一段纤弱的身骨,为家庭,为集体,承受了太多的重担。
    祖母是辽宁锦州人,幼年时家庭条件很好,衣食无忧,还被送去了学校读书,行走在街道上,两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,荡漾的碧水春波犹似裙边。她名为“玉芝”,许是取自仙材灵药,又许是摘自文书经典:“芝兰玉树,生于庭阶。”
    结婚不久后,祖父被分配到了一三九队,去了河北邢台,祖母则留在锦州,生下了父亲。多情自古伤离别,何况当时经济落后,信息不通、交通不便,一年到头,唯有寒冬腊月,爆竹声响时一家人才得以相聚,来去匆匆。期间山水远隔,唯有一封封尺素鸿书得以牵系他们夫妻二人的异地同心。
    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,祖母从毛纺厂调去了祖父所在的单位,带着父亲坐上了长长的绿皮火车,轰鸣的汽笛声时刻催动着他们母子二人殷切的心肠,万千欢喜只为团圆。当时一三九队已调迁陕西支援“三线建设”,大批人马搬入澄城县,而单位的基地尚未建好,职工们只能与当地的村民同住。农屋草舍,条件艰苦,但人心团结,热血滚烫,大伙儿们不畏艰难,敢闯敢拼,正如刘梦得的铭文中所云:“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。”
也就是从那时起,祖母成为了队伍里唯二的女焊工之一,为一线钻机焊接钻头。
    电焊工作尤为艰辛,且对人体伤害很大,焊工们时常会受到强光、红外线、紫外线的辐射伤害,吸入有毒的蒸汽烟尘,焊接火焰所引发的烧伤事故更是不胜枚举。当时单位正在建设当中,任务繁重,工人们时常加班至深夜。密不透风的靛蓝色劳动布从上到下包裹着祖母纤瘦的身躯,严实的面罩遮住了她白皙的面容,汗水如雨,目光如炬,她的每一个动作却永远沉着冷静,手握仪器,未敢有分毫闪失。车间内机器嗡鸣,她的掌下银光绚烂,飞溅如花,与夜空中的星子互相辉映,直至天明。
    搬入平房后,祖母又生了二叔和姑姑,哺乳辛苦,但她仍与其他男工们同作同息,为建设这支坚韧的队伍奋斗着,为这一代人心中共同的地质梦拼搏着。电焊光总是晃得她双眼红肿难睁,电焊花时常在她的面上烫出水泡,留下点点斑痕。如此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岁月与劳作渐渐磨去了她青春时代的姣好容颜,却也为她的灵魂镀上了一层灿烂明辉,烙下了属于那个时代,那一辈地勘人的不朽徽章。
    电焊工作伤害大,因此祖母退休得也比较早,而一三九队搬到渭南后,她又毅然回到了原岗位,帮助单位建设办公楼、修盖宾馆,在家庭与厂房之间来回奔波,两头忙碌。于她来说,每一天都很长,往往眼一睁,便要一直忙到暮色四合,不得喘息;每一天却也很短,一分一秒都掰开揉碎了使用,也仿佛远远不够。只可惜,我没有见过她全副身心投入工作的飒爽英姿,自有记忆以来,她已是这个亲切和蔼,宠我至极的“小老太太”了。
    正所谓“上得工厂,下得厨房”,祖母虽已在陕西落地生根,却还留得一手东北好厨艺,每年都要腌一大缸酸菜,澄黄澄黄的颜色,又酸又脆的口味,与粉条炖在一起,待隆冬时节端上桌来,热乎乎盛上一大碗,呼啦啦下肚,整个肠胃仿佛都煨上了融融暖意。她做得多,吃得却少,只要看着我们吃好了,自个儿就十分心满意足了。
    如今,二叔与姑姑常年远在外地,我和父母又搬了家,只剩祖母一人留在那个历经了漫漫岁月的大院子,那间盛满了无数回忆的老房子里。后院里有她开垦的菜地,篱墙边有她栽下的花果,至今春又满目葱翠,芬芳扑鼻。我知道,沿着那条细窄的小径走向后门,隔着灰白的窗纱,就能依稀听见《西游记》里孙大圣声声呼唤“师父”,就能依稀看见“小老太太”她卧在床上,笑逐颜开。
    时光更迭,世事变迁,党的100周年华诞即将到来,我们的地勘队伍也在这个新时代里揭开了新的篇章,而祖母那一辈先驱的光辉历程将永记史册,祖母的故事也将永远镌刻在我心间。
    甘饮所有苦累,巾帼不让须眉。梨花不畏雨打,韶华与梦同飞。今时今日,谨以此词,表达我的孺慕之思,敬佩之情。

青玉案·记祖母
数尽辰光未归家。但闻得、风飒飒。枯荣藤上宿昏鸦。冷雨寒洼,青灯影下,脉脉铁梨花。
流年如歌梦为马,十载朝暮匆匆罢。不怨秋霜白鬓发。春衫犹在,风细柳斜,还似旧芳华。

(荣获陕煤地质“书香三八”读书活动二等奖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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