檀 木 香

    姑母有个“宝贝”，从不让我们小孩子乱动，说等我们再大点就让我们看。那是个用檀木做的箱子，不大，但也不小，四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，还有好闻的香气。
    姑母经常从锁得严实的柜子中捧出檀木箱，从中取出书和笔记本，慢慢地翻，细细地读，不时做些笔记，神情专注。
在幼时的我看来，那个箱子充满了神秘，我不止一次的猜测，猜测其中记载着某个仙女绝密的魔法，一种类似于童话故事中能把老鼠变成马车夫，把破旧的衣服变为华丽的舞服。
    二年级寒假，因为母亲要照顾外公，我暂住在姑母家。一次，姑母取出书和笔记本正在翻看，突然来了客人，她把本子放进箱子锁好，又把箱子放到柜子里就急忙开门去了。当时我在房间午睡，看到姑母出去，我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下来，赤脚取出了檀木箱。虽然箱子有锁打不开，但我还是舍不得放下，又害怕姑母进来，就抱着箱子钻进了被子。
   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，当时自己内心的激动与慌乱，但最多的还是满足，我觉得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都已在自己的怀抱。抚摸着那精致的花纹，呼吸之间尽是檀木特有的清香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美妙感觉充满了我的全身。我好似醒着，又似乎已沉入梦境，直到姑母送走客人回到房间，我才猛然惊醒。我僵在被子中一动也不敢动，生怕姑母发现。听到姑母缓缓地拉开柜门，我抱着箱子的手不停地抖动，心也跳得飞快，不断祈求姑母没有发现。
    终于，姑母关上了柜子，却没有走出去。我拼命闭紧双眼，心中无比慌乱，抱着箱子的手臂开始不断收紧，箱子硌得我生疼，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。闭着眼睛，我感受得到姑母火热的目光，那目光注视着我，我的脸颊都像要被点燃了一样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我几乎要跳起来坦白，可就在那时，姑母走了出去。我暗自庆幸，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最后郑重地把箱子放回原处。
    那天吃完晚饭，姑母把我叫进了房间，一进门我就看到她膝头的檀木箱，我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，心想，难道是姑母发现了？可是又想到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放回了原处，姑母是不可能发现的。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，姑母并没有看我，只是用手轻轻地摸着箱子，问我：“你知道这个箱子是怎么来的吗？”说完，不等我说话就开始讲了起来。
    原来这个箱子是姑母上学后不久奶奶送给她的。当时姑母不喜欢学习，一心都在玩上，尤其爱玩陀螺，奶奶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。一天，奶奶看着怀抱陀螺睡得正香的姑母，突然灵光一闪，第二天就请邻村的一位老师傅用檀木制作一个精致的箱子。当时奶奶家条件并不好，可她却执意用了一大笔钱做了这个好看，但在大家看来一点都不“实用”的箱子。几天以后箱子做好，奶奶上了锁，经常会时不时的“偷偷”拿出来擦拭一番，很爱惜的样子。很快，姑母就发现了奶奶的“秘密”，但直到几个星期后，奶奶才拿出檀木箱，郑重的交到姑母手中，告诉她等她考到班里前五名就把钥匙交给她。姑母很想知道里面装着什么，于是开始拼命学习，学累了就抱着箱子打个盹，醒了再继续学……
    姑母说，最开始她认真读书只是想要打开箱子，有时学的厌烦了，真想一下子撬开。但姑母也只是想想而已，她看的出来奶奶是多么的爱惜这个箱子，为了做这个箱子家里也花了不少钱，而且箱子的颜色、花纹又是那么漂亮，整个箱体还散发出一种闻之使人沉醉，令人忘忧的香气。整整一学期，姑母都是在檀木箱的陪伴下，一点点补上了落下的功课。
第二学期，捧着檀木箱，姑母已经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打开它了。当姑母考到班级第三名，如愿以偿的拿到钥匙打开了箱子，在看到装在里面的几本书、几个笔记本和几支笔时，姑母笑了。
    姑母很喜欢那些带着檀木香气的本子，读书时见到喜欢的句子也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抄在那些本子上。渐渐地，姑母读过的书越来越多，摘抄的本子换了一个又一个，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了。姑母喜欢把书和本子都放进箱子里，这样等过一段时间取出来时，就会有淡淡的檀木香。
    姑母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笔记本送给我，本子的封皮上是一匹奔跑的白马，姑母让我把经典的语句摘抄在本子上。那时，我的课外书很少，看的最多的就是语文课本，姑母看了我的课本后说：“这几篇写的不错，你先从这里读起”。于是那几天，我就从课本开始读，那些从前没有仔细看过的文章，那些当时并没有觉得多么优美的语句，竟然都变成了令人惊叹的美文！
我感到天地之间，有一扇门突然打开，我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神秘境地。我像一个初入桃花源的人，一下子就被这满园的芬芳吸引住了，我不断地汲取着其中的养分，不断地感受着其中的妙处。
    看着封皮那疾驰的骏马，我仿佛听得见马儿的嘶鸣，蹄声匆匆，蹄印深深，我感受着马儿身旁掠过的风，那风中清冽的寒冷……我仿佛骑着白马急行，又或许已身化白马。前路漫漫，风气萧索，我独内心安详，信念坚定，虽千万人而吾往矣！
从那时起，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笔记本。此后十数年，我摘抄过的书，做过的笔记，用过的笔，已不胜数，但对姑母送我的笔记本，却难忘怀。那檀木香，也已成为我心底的绝香。
    姑母给我讲红楼梦，当听到香菱学诗几欲成痴时，一旁的我不禁叹到：世上竟有这般痴迷之人。而如今，我也成了这痴迷人之列。
    快开学了，姑母还没有把红楼梦讲完，心急之下，我忍不住要过书来翻看结局，却被姑母制止。姑母说：“看书就如同跟着书中人物经历了一遍，如果中途忍耐不住翻看了结局，再看时岂不兴致全无，还如何能与他们同喜同忧呢？”，直到今天，我都保持着这一习惯，没读完的书，绝不翻看结局，即使跟着书中人物忧愁、悲苦，也觉得是读书的乐趣。
    那之后，几乎每一个假期，我去姑母家，姑母都会把自己珍藏的书借给我看。还记得，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，如饥似渴地品读《羊脂球》和《茶花女》，那幽幽的檀香和激荡人心的文字伴着我迎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。
    姑母的书，是有着香味的，那淡雅的檀木清香，不浓郁，不喧嚣，不矫揉造作，只朴实的做着自己。
    在读过姑母的书之后，我才明白，原来这世上不止是茶香沁人，书香，也同样怡人。
    闭上眼睛，持一卷文集，嗅着其中的淡淡檀香，时间仿佛又回到那年，我赤脚捧着檀木箱，如今我已不再慌乱，宁静与安详充盈着我的内心，睁开眼，我把文集放在膝头，对着年幼的女儿，大声地诵读。
    愿从我心，藉由我声，咏颂经典，再续书香缘……

    编者：该文荣获 陕西省能源化学地质系统2018年“书香三八”读书征文活动征文类一等奖。